接下來一周, 李霧專心備戰期末考,岑矜則死磕PINA彩妝的新項目。
下完新年套盒的brief,她們小組投入如火如荼的準備當中。
周四下午, 岑矜去了趟拍攝片場。在棚里,她第一次見到了對接她的客戶――宋慈本人。
女人一頭短髮,膚色冷白,妝容也是偏淺的, 整體看起來有種「性冷淡」的美感,與岑矜想像中的外形大差不差。
但也不是沒有意外,她們兩個居然撞衫了, 穿著同品牌的同款大衣。
岑矜略有些尷尬, 碰頭後沒幾分鐘便借故將外套脫了,以防客戶為此不適。
宋慈倒沒放心上, 見她舉動,還淡聲誇了句:「大衣不錯。」
局促一掃而盡,岑矜微微笑了下。
棚里在拍攝用於微博開屏海報以及微信宣傳H5的物料,與岑矜一道過來的還有路琪琪。她是項目組創意那邊的leader,也是PINA彩妝最新代言人的粉絲,此番前來多少有點借公詢私的意圖。
三個女人並排而立,望著當紅小生孟西洲在攝影棚里熟稔地「搔首弄姿」。
他外形優越,鏡頭感極佳,一張黃金比例的巴掌臉從各個角度來看都無可挑剔。
路琪琪一臉迷醉, 彩虹屁蹦個不停。
宋慈習以為常, 中途還倏得抬了下下巴:「岑矜, 你有沒有覺得孟西洲眉眼跟你男朋友有點像?」
岑矜微詫, 她以為宋慈這種類型的客戶根本不會關注朋友圈的「桃色消息」,思度少頃才回:「他比我男朋友更標緻。」
宋慈說:「但你男朋友眉眼更乾淨。他是做什麼的。」
岑矜說:「還是學生, 在F大讀物理。」
宋慈遺憾地「啊哦」一下:「我以為是模特,還想挖來我們公司拍片。」
岑矜失笑搖頭:「不是,就是普通人。」
一套圖下來,孟西洲下來喝水休息,她們也走去攝影師那邊看未修的初片。
期間岑矜重點注意了一下孟西洲的眉眼,是跟李霧有幾分相似,都濃眉大眼,無需刻意的大幅度笑容就能堆起漂亮的卧蠶,但李霧的瞳仁要更清澈一些。
粗略選完片,藝人助理點的咖啡也送來片場,宋慈給岑矜拿來一杯,待她接過,宋慈笑了笑問:「岑矜,待會結束了能跟我出去坐會嗎?」岑矜挑眉,點點頭。
結束後,兩人找了最近的一間咖啡館。
服務員呈上飲品,宋慈便開門見山:「你認識我前夫?」
岑矜怔然,腦中社交信息飛轉:「哪位?」
「周綏安,」宋慈夾起方糖放入杯子,面色淡靜:「我那天在你點贊里看到他了,你跟他怎麼認識的?」
岑矜回憶片刻,想起她那條公開狀態下,周綏安似乎是露過面,但她對他的印象並未因此加深或好轉,只答:「因為一條廣告視頻的片段侵權。」
宋慈問:「解決了嗎?」
「我想應該算吧。」
「那就好,」宋慈雙手虛攏著咖啡杯:「周綏安是個瘋子,離他遠一點。」
世界竟小到這種程度,岑矜後知後覺:「原來你就是他前妻?」
宋慈頷首,眼裡有洞悉之意:「看來你已經聽過我的事了?」
「是……」岑矜略有遲疑,但還是想聽聽她想說的:「你以前也在廣告公司?」
宋慈說:「對,我之前一直在恆美,前年才來PINA。」
她繼續聊自己前夫:「周綏安這個人,敏感,多疑,心機深沉,情緒多變,像個郁躁症,並且在婚後愈演愈烈,受不了我身邊有任何異性,會找人跟蹤我,在我車裡安插設備,我實在受不了,決定離婚,打了好久的官司才得以擺脫。他設計了一出好戲,讓自己完全處在受害者的位置,也就是外界包括你所聽到的故事版本,故事裡我擔任背叛婚姻的反派,並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。」
「這幾年他憑藉個人優勢發展成kol,除去滿足自己的表演型人格,還是為了接觸我這行,把我們的「舊事」滲透到我工作之中,跟病毒一樣企圖擊垮我,離婚之後他找的幾任女友都是我們業內,我擔心你也會成為其中之一。雖然不清楚他到底出於何種目的,但有件事可以確認,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精神病。」
岑矜背後發涼,一時難以判斷孰真孰假,只能先順著往下說:「我沒有跟他深交,因為他一開始給我的感覺就不大舒服。」
「明智的判斷,」宋慈聲音悠遠緩慢了些:「這種人本該老死不相往來,但為了看孩子,我不得不留著他的通訊方式。」
她小抿兩口咖啡,重新望向岑矜,面容似千帆過後的平靜湖面:「就說到這吧,,我馬上要回公司,你再坐會還是?」
岑矜一怔,淡著笑搖搖頭:「我也回去。」
―
到公司後,宋慈的忠告言猶在耳。岑矜在微信里問李霧:上禮拜你把大衣還給周綏安的時候,他有另外跟你說什麼嗎?
李・跑腿小弟如實交代:說了。
岑矜問:什麼?
李霧回:他問他的標本怎麼沒有了。
岑矜這才想起那張被她一氣之下丟垃圾桶的標本卡片:你怎麼不告訴我。
李霧:我猜你不會留下這種東西,也怕你又覺得我小心眼。
他的委屈巴巴讓岑矜氣笑不得:我確實扔了,那個晚上就扔掉了,因為太討厭了。
岑矜問:你怎麼回答他的?
李霧說:我說我扔了。
岑矜彎起眼:看來我們心有靈犀想到一起去了。他有跟你索賠嗎?
李霧:沒有,他什麼都沒說,還說謝謝你的煙。
岑矜回了個「好」,陷入深思。
當晚,她與宋慈討論了一個多小時的微博開屏最終呈現方案。
話題結尾處,岑矜忍不住問:你知道深山含笑嗎?
宋慈說:知道,一種花是嗎。
岑矜:對。
宋慈道:從追求我到戀愛期間,周綏安曾偷偷自製過一百種白色花朵的標本,求婚時送給了我,說有百年好合的意思。我記得其中一種就是深山含笑。
原來如此。
豁然開朗之餘,岑矜也毛骨悚然:離婚後他是不是都在找跟你差不多類型的女人?
宋慈反應平平:看起來是這樣。
岑矜一身雞皮疙瘩:他好像個偏執狂。
宋慈回:他就是個偏執狂。我當時鐵了心要離婚,他就做局誣陷我婚外情,為了詆毀我不惜放低自尊,女兒最後也因此判給了他,成為他拿來控制我的工具。
岑矜問:你們離婚多久了。
宋慈說:三年。
岑矜一頓:我也離婚三年了。
宋慈:是嗎?你居然離過婚,看不出來。
岑矜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意: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?
宋慈說:不必了。前兩年我一直在想辦法,想著怎麼搜集輿論資源,怎麼報復搞臭周綏安,怎麼重新上訴奪回孩子的撫養權。但後來我發現當你全心往高處走的時候是根本沒空回頭看山腳的,有些男人除了成為拖累之外毫無用處,好比周綏安,好比你們公司的益皓。這些年一直活在深淵裡的是周綏安而非我自己,他將永遠道貌岸然身不由己,而我是非由人坦蕩磊落。他比我可憐,如今我只慶幸及時擺脫他了。只有在他那個自欺欺人的世界裡,我才是「偷情前妻」,但回到工作,我就是宋慈,一個有能力的我自己。
岑矜如鯁在喉,半晌沒有敲字。
宋慈說:千萬別可憐我,明年我就要創業了。這幾年的資源不能白白浪費。
岑矜驚道:我也準備開公司。
宋慈似興緻突起:你是怎麼打算的?
岑矜回:創意熱店或MCN吧。我以前的婚房已經掛售了,等賣出去之後會在南淮路買或租間寫字樓,註冊公司。我從ACD轉AM,就是為了爭取客戶。
宋慈:原來你之前是做創意的,難怪敏感度這麼高。
她的肯定讓岑矜展露笑容:我才轉職不到半年,還有很多不足。
突如其來的互訴衷腸使得兩個同病相憐也志趣相投的女人情緒高漲。
宋慈半開玩笑地提議:有機會一起開公司吧。
岑矜眼微微瞪大:真的?
宋慈:或許呢。
岑矜勾唇:也是,或許呢。
宋慈說:下周再出來喝杯咖啡?我們聊聊?
一拍即合,岑矜笑著同意:求之不得。
這個夜晚,岑矜失眠了。
宋慈跟周綏安的事如夏雷,轟得炸開,耀亮腦顱,叫她夜不能寐,並延伸到自己與李霧身上。
她不受控制地想,如果之前她罔顧輕待,不去及時疏導,李霧會不會也變得愈發偏執呢。岑矜無從得知,心有餘悸,並感恩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。
―
一月十號,F大開始放寒假,李霧收拾行囊回了家,但他沒有就此閑下,在同個小區找了份全科一對一的家教兼職。
輔導對象是個初三男孩,人只比李霧矮半頭,個性卻幼稚皮實,成績也一塌糊塗,家教來一個刁難一個,完全拿不住他。家長束手無策,只能靠一次次抬高價格誆人入瓮。
李霧屬於見錢眼開迎難而上那一類,起先小孩見他年輕,以為易欺,就跟家長嚷嚷說他不靠譜,在家大鬧天宮,妄圖逐客。
結果李霧巋然不動,還說,你找你最擅長的東西考我,如果我可以贏過你,你就認真聽我講課。
男孩被激起戰鬥欲,立刻跟他PK數獨與魔方,最後自然被碾壓成渣,男孩心服口服,總算願意稱他一聲李老師。
傍晚,從那戶人家出來,李霧去超市買了些食材與零嘴,打算帶回去做好晚飯等岑矜回來。
才將米淘完下鍋,家裡門就響了,李霧回頭,看見風塵僕僕歸家的岑矜。
李霧抬了下眉,沖了手去迎接她:「今天回來好早。」
岑矜解開圍巾,微微呵氣:「待會有人來家裡吃飯。」
李霧接過去,替她掛上:「誰?」
岑矜故作玄虛一笑:「我一個新朋友。」
李霧控制了一下,沒有脫口而出地詢問性別。
岑矜偽作納悶:「你怎麼不問男的女的?」
李霧當即開口:「男的女的?」
「女的,是個漂亮姐姐。」岑矜換好拖鞋,直起身往廚房走:「你在下廚嗎?我跟你一起。」
李霧寸步不離跟在後面,低聲提醒:「你有事忘了。」
岑矜頓足回眸:「什麼事?」
「抱我。」他毫無心理負擔地講了出來,耳朵卻微微紅。
岑矜斜他:「切,我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。」
說完接著往前走,才邁出去兩步,她突地跟上體育課似的,立定,腳尖微踮,180°向後轉,直直栽入他懷裡。
李霧愣一下,順勢將她接住,圈緊。
岑矜也環住他腰:「今天怎麼樣,補課那小子有沒有為難你。」
「為難了。」
「嗯?」岑矜豎起耳朵:「怎麼為難的,說出來讓我高興下。」
李霧聲音含笑:「老問我,老師,你怎麼長這麼帥的。」
臭屁。岑矜在他背部掄上一拳。
李霧笑,強自正經,垂眼與她四目相對:「你呢,今天怎麼樣,上班有沒有遇到不開心的人或事。」
「太多了,」岑矜嘆口氣,抵著他胸膛前昂頭,繼而抿了下嘴唇:「就是外面太冷了,這會嘴巴有點僵,無法正常陳述,急需弟弟人工化凍。」
李霧心領神會,低頭含住,同她深吻。
兩人唇舌互碾,越擁越緊,缺氧了才想起換個親法,變成兩隻搶食的鳥兒,啄來啄去,相視而笑,最後考慮到過會有客人上門,只能纏纏綿綿難捨難分地抱在一起,消磨緩解著過火的體溫與情緒。
岑矜去卧室卸妝換衣,李霧重回廚房備菜。
洗去白日的脂粉面具,岑矜神清氣爽,一邊繞著發揪,一邊朝外走。
視線一觸上窗,岑矜旋即愣住,外面居然下起了雪,還是初雪,被風挾著,似純白飛花,浮於天地間。
她大聲喚李霧過來看,少年忙不迭趕來,並排望了會,他從背後摟她入懷。
室內如春,兩人相偎依著,不作聲,也懶得動。窗化作框,不知是雪在畫中,人在觀雪,還是人在畫中,雪在窺人。